陈远

红白id:Talleypart
铁血攻厨

【露米】受害者们在狂笑

史向国设。
阿尔弗雷德中心。
露米。
有一些英米亲情。

正文:





美国走上了列车。

上来之前他有仔细看过,虽然他因为接近三十小时没有睡觉而眼前模糊,但是他还是能认出趴在列车顶部的乌鸦,他废了很大劲,最后开了两枪才把它们赶走。

他在过多的人群里找了个角落站着,看着窗外不断交换的风景,但是速度太快他根本记不下来,他撇撇嘴,想要抱怨一下这件事,打开手机发现是晚上七点钟,算上时差这个时候想来他要找的人还在睡觉,他叹口气,又放下了。

大约十五分钟后列车猛地停下,他没站稳摔到地上,疼痛让他咧着嘴痛呼,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无奈之下只能自己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

美国的胸口有一道还没愈合的伤口,他猜那里肯定又裂开了,他已经能看到被强迫穿上的白衬衫下面晕染的血迹。该死的,他说,抓住左胸上的布料让它离开伤口。

他又想起了伤口的来历,想起苏维埃离别时赠与他的长刀,他们在雪地里最后一次谈话,以互相剖开对方的胸膛,割透鲜红的,不断跳动的肉块而告终。

“我以为,我是没有心脏的。”美国凝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在雪地里哆嗦着,“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你没有。”布拉金斯基抱住他,他在雪地里一天一夜,体温低得离谱,配上他苍白的脸和消瘦的脊骨,或者再加上他流血的胸膛,几乎已经脱了人样。他把脸埋到美国颈间,啃咬他的皮肤,血肉,在他的脖子上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宣告占有。

他带有温度的,潮湿的呼吸轻洒在美国的皮肤,同时也贪婪地汲取美国的怀抱的点点温暖。他们的身体相贴,相契到他觉得美国该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以前他就那么觉得,他也曾付出努力,但美国一直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他宁愿一手拿着尖刀,一手拿着糖果在长街上装弱小来乞求金钱,再反手一刀杀死施舍的人。他宁愿在原地不断站起再跌落,再爬起,也不愿意凑到他身边来,爬到他的怀里。

美国一直都是这样,自大且狂妄高傲,他永远像个凶狠的小狮子,不计后果。他只是做着没有人性的买卖交易,他的血管里流动着的是石油,缓解他的病痛的是金钱。

他不需要爱情,也并不渴望,每当布拉金斯基看到他干净的蓝眼,并不自觉地被他所吸引时,他都会乖乖地把自己送给布拉金,然后换上他虚假的面皮说我爱你。

他们都一样,且身为国家的他们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作为人类的别称,就像每次布拉金斯基得到琼斯时,毫不避讳地告诉他身为国家的阿尔弗雷德多么不堪。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有两重人格,美国就是阿尔弗雷德,伊万也就是苏维埃,毫无辩解余地。

他们在雪地相拥,缠绵,有那么一刻美国觉得他会和抱着的人一起变成冰雕,但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他发觉自己的伤口仍然在迅速恢复,愈合,而布拉金斯基不会,他的伤口流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地上的雪。

“不对我说什么吗?”布拉金斯基笑着,再动却发现他们带血的衣服贴合着,有部分已经长到美国的血肉里,但他仍然让自己挣脱出来。他捂住美国想要喊痛的嘴,并很轻地凑上去吻了自己的手背,“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他看着美国的表情由受害者的无辜,到呆滞,再到后来扭曲狰狞,美国不顾疼痛,他抓住布拉金斯基的肩膀,幼稚地大喊为什么他要离开。

“你都跟我斗了四十多年了,这一会怎么能缺席。是我做错了还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可以告诉我,我…”

“你会下手更狠。”他接上美国的话,他与美国额头相抵,覆上他的手,缓慢地抚摸他手上常年握枪和写字而生出的一些茧。

他太累了,累到很难再和他的情人再多说点什么,雪再落到美国的发上他也无力再帮他抹去。他慢慢地躺下来,让自己的身体沉到十厘米高的雪里,他胸口的血把落上的雪变成血液的一部分,又顺着衣服流下去。

美国没有哭,他看到了。美国只是盯着他的脸发呆,像之前在古巴那次一样,但这次他更迷茫了,只懂得索取的孩子现在争取到了唯一的一块糖果,但他已经打不起精神。

“你要死了吗?”美国问自己,“阿尔弗雷德,你要死了吗?”

“早上好。”他听到有人说,于是他从回忆中挣脱抬头,他看着那人杂乱的发和带笑的眉眼,那种绿色很好看,像是春里初生的芽。

美国收起了他片刻的可以称上是耻辱的脆弱。他笑笑,对曾经被英国代替的海上霸主抬起手,却在和他握手之前收回去,他摘下眼镜揉着酸痛的眼,把腕上的表露给他,“不早了,现在是七点钟。”

西班牙对他没用,他想。现在不是曾经他跟在英国身后拉着英国的手怯生生地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了,他的高傲和强大让他对这些他以为是示好,其实只是日常交往而不至于关系太坏的举动嗤之以鼻。他甚至觉得这个毫无商业头脑白白浪费掉机遇,逐渐被时代淘汰的家伙一文不值。

“也是,不早了。”陌生人把手收回,容忍美国的傲慢无礼,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肩,好像伸手的不是他,他叹口气看着窗外,在天阴沉下来时撑开了伞,“我要走了。”

当然是要走,美国心想,但他现在有点孤单,还是想多和他聊一会。这不是说他矫情,他已经走过二百多年了,虽然比其他人要年轻许多但不代表他不会为身边人的死去而感到疼痛,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还记得乔治死去时他有多无法接受,而到后来他再参加上司的葬礼已经完全不会疼痛了。他只是变成穿着黑衣服送葬的行列里的一员,如果是雨天他还可以撑一把黑伞。

但是对方完全没给他机会。

“去哪?”美国条件反射地问,不过没有被给出答案,甚至连一个眼光都没有被给予。这让美国心里很不舒服,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说什么别人照做,连他最大的敌人都无时不刻不在注视他。

陌生人只是揉着乱发说遗憾,他没有对美国作出什么道歉一类的表示,他把手里把玩着的沙漏放在垃圾桶旁,从狭窄的缝隙里走下车。天在瞬间泼下大雨,他老旧的海盗服,也许不是这个名字,被淋湿了一部分。美国在列车上怎么喊他都没回头,他撑着伞走得越来越远。

美国捡起沙漏,发觉里面的沙已经流完。这像极了以前伊万送给他的那个,但那个已经被他用子弹打碎了。是在越南那次,他还记得,因为那次刻在他骨头里。那次是在丛林,他的腿被扫中三枪后半跪在乱树枝里,疼痛占据他的脑海,在他站起来前他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睛。于是他不满地质问他,问他为什么总是无他作对,他已经没多少力气,只能用膝行的方式躲开指着自己的枪口。o

也是在那里他们接过吻,如果把舌头咬破也算是吻的话。布拉金斯基趁着他的腿受伤,拽着他的狗牌像拖狗一样把他拖到他的国民的尸体旁,把心性顽劣的琼斯按到血泊里。

“合众国,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为你的决策和野心付出的代价。”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美国死死咬住下唇,血流入他的喉咙,腥得他想吐。他撑起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苏维埃的枪,在开枪前被拧断右臂,于是他像个小孩一样反扑,拿着枪四处扫射。

夜里他被迫蜷缩在苏维埃给他放的小床上,本来还好,美国不至于蜷着,但后来苏维埃硬要抱着他睡,他冷笑两声,身体一歪躺在床上,他侧过身体防止压到受伤的腿,对搂过他身体的手臂不做表示。

美国当然不会反抗,他还在等待身后的人睡着,那样他就能反捅他一刀然后离开。他乐得苏维埃亲近他,就像亚瑟说的,捅一个人一刀疼痛程度是不一样的,但凡存在丁点感情这份疼痛就会加倍。

可他失策了,当他发觉那双手其实是随时可以对他锁喉时,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心脏空了一块。他向后看了一眼苏维埃睡着的侧脸,看着他颤抖的睫毛。

“别装了,我的脖子快被你勒断了。”美国微喘着气,他的腿又在痛了,因为苏维埃空出一只手把军刀插到了他刚取出子弹的伤口里,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流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很轻的滴答声。

“把匕首收起来,我的小兔子。”苏维埃吻了他的耳垂,握着军刀的手往下又加深了一些,“不然废掉你整条腿。”

“你去死吧。”美国不顾刺进伤口的军刀,他别扭地转身,把匕首扎进已经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他感觉到血液流到他的脖子,是温热的,太可笑了,他一度认为从未对他动过感情的苏维埃的血是冷的。

他的脸开始因为缺氧涨红,逐渐地开始脱力,他已经感受不到在自己的腿上拧了两圈的刀带给他的痛,他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拼命地想拉开苏维埃的手臂来获取空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久到美国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的眼前发白,模糊不清。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轻微起伏的胸膛,伊万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面前能感受到他的心脏的跳动。

“你还活着。”伊万用带着美国的血的军刀割破自己的袖子,用布条绑住被阿尔弗雷德这只不知死活的小狮子割伤的手臂上的伤口。他用军刀的侧面贴上美国发红且高温的皮肤,从他的后背一直到他的脸,从布料一直到裸露的皮肤,“睁一下眼我的小兔子,让我知道你还不至于就这么死去,太狼狈了。”

美国没有睁开眼,他仍然紧紧地闭着,且一动不动。他不想动,因为太痛了,就在刚刚伊万在他的腿上泼了硫酸和酒精,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除了痛,还有抑制伤口的疼痛他想不出半点好的东西。

他的呼吸很弱,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有经历过缺氧而缓不过来。他不能再反抗或者准备杀伊万了,他必须要保留力气,如果必要的话他还可以做一个听话的小宠物,什么都行,只要等他把伤养好。

但他不知道的是真正让他身体素质这么差,且总是软绵绵的原因是他的狂妄和野心,因为他的贪婪而发动的战争。他已经付出了远超于二战的代价,动用了无数的武器和先进技术,可他仍然无法推动战争的胜利,他在大势之下仍企图逆转,推动自己的霸权,但很显然他碰壁了。永远不知后退的小狮子这次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不愿退步。

伊万沉下眼,他把阿尔弗雷德的身体扭到自己这边,凑近他的脸。阿尔弗雷德以为他可能玩个接吻什么的,但他只等到伊万吻上他的额头,紧接着他的刀尖碰到了他的脸。

他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几乎要冒出来,伊万离开他,轻声告诉他,“最后一次,我的小兔子,睁开眼。”

阿尔弗雷德咽下嘴里的血,因为他因为恐惧而咬破了舌头,换在以前他当然不会害怕,以前他那么强大,怎么会有东西让他恐惧,但他在被名为战争的疾病折磨着,痛不欲生且逐渐脆弱。

他没有出声,磨掉了伊万的最后一点耐心。执刀的施害者笑着将刀尖扎到阿尔弗雷德的肩胛骨上方的皮肉,并顺着他的背部线条一路向下割,他看不到布料下面伤口的血流到哪里,但他始终觉得会漫得到处都是。他用另一只手抚上阿尔弗雷德的肩胛骨,顺着他割出的伤一路抚下。

“啊…”

他满意地听到美国的痛呼,阿尔弗雷德挣扎起来,低呜着逃离他的刀,当他划到他的左胯时刀才被夺过,但伊万不介意。他在阿尔弗雷德举刀扑过来时拽住他的领口把他摔到地上,得意地把他压在地上逼出他的哭喊,血染到了他的手,恶心地擦到阿尔弗雷德还没被血浸过的衣服一角。

“我错了。”美国颤抖着,他不得不仰视着苏维埃,生理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有那么一会苏维埃以为流下来的是血。

他安心地养起了宠物,一只会哭会笑会说话还会让他生气的宠物,只是三天,他的小宠物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了。至于为什么,也许是怕疼和高烧,他深陷在病痛之中,战争让他连续高烧不退,脆弱得不得了,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小肚子露出来。

美国在第四天才彻底恢复,还是在动用了不少药物的情况下。他找回自己藏下的枪支和匕首,用子弹打断了禁锢他的小床的床腿,离开时他顺走了苏维埃留下的一小瓶酒精,也刚好发现了苏维埃曾经送给他的小沙漏。

“你要走了?”他看到苏维埃的脸,那双冷着的,不会给他半分笑的眼睛正看着他,但是美国并没有再退步,他点头,“难不成给你当一辈子的宠物?”

美国抬手,隐在他骨子里的狂妄又钻出来,他瞄准了不远处的沙漏,扣下扳机。

沙漏是五十年代苏维埃送给美国的一件生日礼物,也是直到现在的最后一件,的确很简陋,也没什么意义,但他就是送了出去。美国有想过一直收着,但他还是把它弄丢了,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后来还是被苏维埃捡了回来。

沙漏碎掉后发出最后的声响,其实阿尔弗雷德也没能听得很清楚,相比起来枪声更让他敏感。他离开了,顺着从前的路走回去。布拉金斯基站在风里,七月的天很热,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美国停下来,他看着远去的人,原本想跟下去把东西还给他,但列车再一次启动了,在他没有任何防备下,他看到在瞬间时代的远去,而他什么也没能抓住。他听到柔和的女声说列车即将开向未来,请保护好自己,他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可能不是自己。

他握紧了沙漏,而后放到地上,再次扣下扳机。

胸口留下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他也分不清为什么,他靠在空了的座椅,又看了一次腕表,这次是十点钟,才过去三个小时。冷汗已经沾湿了他的金发,他的表情扭曲起来,试图通过大口喘气来缓解疼痛,但很明显他失败了,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融化,血管在一根又一根地断裂。

明明应该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的身体却变成这副模样,准确的说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隐患。在四十多年的殊死搏斗里,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东西,每天都要为了让自己不露破绽而加倍地注射亢奋剂,在他终于得以停止注射时却又像吸食毒品一样把亢奋剂推入血管。

他抬头看了一眼人群,最后选择了一个角落慢慢坐下。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眼睛也逐渐无法聚焦,他需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霸主地位,而不是脆弱得像个小孩。

他长呼一口气,后来又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而咬住自己的手腕,他很用力,以至于能尝到血腥味。他又看了一眼腕表,发觉又过去了十五分钟。

美国闭上眼,再睁开对上了一双他并不想看到的眼睛,但他又不得不看。他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捂着伤口扶着旁边的座位慢慢地站起来,问怎么了。

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商人笑起来,他对美国比划着,看起来是他小时候,“我那个时候见到你你才这么小。”

美国没有回他,他只是很平淡地点点头,顺便发出一些他并不喜欢的鼻音。按照他的过往来讲他差不多知道对面的人要做什么,但他完全不想顺应。

殖民地,还有黑暗的统治,那些令美国作呕的词汇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他渴望自由,任何给他带上镣铐的人都会承受他的报复。

他记得小时候跟在英国身边时,荷兰不加掩饰地剖开他的肩膀,割断他的筋脉,如果他发出任何哭声等待他的就只有与海水作伴。美国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小时候最通水性,但他也已经也不需要再那么委曲求全。

“你要什么?”美国问他,也同样等来了那个新阿姆斯特丹。

“它叫纽约,不会再改名。”美国忍着疼痛回应,他苦笑着,张开自己的双臂,“而且我已经没有心了,所有你想要的都将变成毫无活力的城市。”

他难得听了亚瑟的意见,在白衬衫外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可低头时他发觉胸前的布料已经彻底变为红色,血液还在不断地漫延。他的伤口好像有生命一样不停地长大,不断地啃食他的生命。他把扣子慢慢解开,在商人的注视下扯开左胸处的衣服,露出少了内脏的缺口。

他早就把心脏换出去了,在那片雪地里,死去的恋人的怀里。他又想起那天的圣诞夜,他偷偷摸摸地跑出来,来到莫斯科,怀里还抱着他学了好久才自己制作出的沙漏作为道歉,也兼作礼物,他们在街角相遇,就只有几十步的距离而已。

阿尔弗雷德在送出礼物之前先抱住了伊万,完全出于本能,因为他发觉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身体也是皮挨着骨头,完全没了生机。

“我要离开了。”伊万告诉他,并抚摸他的额头。阿尔弗雷德愣了神,为了确保自己没听错他又问了一遍,得到相同的答案。

“可是不是这样的,我们还可以打很久…我是说,你…”

“我要离开了。”伊万打断他,他看着茫然的阿尔弗雷德,终究还是把围巾解下来围在阿尔弗雷德脖子上,“回去吧,今天你会看到你期盼了四十四年的东西,你要赢了。”

“你去哪?”阿尔弗雷德拉住他的手。

“不知道。”伊万垂下眼,他拒绝了阿尔弗雷德的靠近,在把围巾赠与他后便迈开了前进的步子。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事实上他也无处可去,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圣诞夜,他注定独步前行。他可以忍受孤独,痛苦,以及所有的不信任。

血已经开始落到地面上,刚开始是一滴,后来就多了,美国狼狈地蹲下去,用自己的手套擦拭着,但是血太多,而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

于是人群开始发出议论,他们对流到地上的血满是好奇,他们看不到美国,却能看到他身体里流下的属于他们的血。又开始有了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喊,坐在角落里的暴徒执起了手里的枪支,用子弹贯穿了手无寸铁的孩童的头颅。

美国看到的只剩下扭曲的脸,血肉在他面前模糊起来,带动着他的胃搅动。恐慌的人们拥挤着,一次又一次撞过美国的身体,但美国没有在意,他哆嗦着手抽出枪支,对准暴徒的头颅。可在他开枪之前暴徒狂笑起来,用子弹射穿门把,然后从时速几百公里的列车一跃而下。

美国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看到断裂的把手那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好奇地拧动着,把死去的孩童留在原地,在那里松动的最后时刻,美国喊了出来,再也不顾伤口的撕裂。

“别去!”

他看到太多太多的人被甩在用血和泪换来的自由的土地上,他们的新鲜血液又会为土地铺上一层罪恶,美国试图拉住最后几个还停留着的人,但他被抓住了脖子拖回去,像狗一样被摔在窗边。

美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流泪,他只是看着,在窗那看着那片血红色变成一条线,一个点。他只是颤抖着想要说出什么人该死,没有说完就已经顺着角落滑下去。

“这是你所期待的时代吗,阿尔弗雷德?”荷兰看着他,并对美国呆滞的目光嗤之以鼻,“堕落下去吧。”

美国脱力地趴在列车里,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流出来,他哆嗦着嘴唇想要呼救,可是没有一个人还活着,他又成了一个人,这次连一个多余的影子也没有,连孩童的尸体也被甩出去。

他因为没咽下去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动着新的伤口与老伤共同哀嚎着吐出一滩又一滩血红色的液体。他执起枪打穿了荷兰的肩膀,再到胸口,腹部。

“你该死。”美国闭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被他所伤的国家,他自然不会道歉,永远不会。唯一能让他稍微放低姿态的人已经不在了,且不会回来。他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他太累了,厌倦了捕猎和伤人。

列车停下了。

他好像看到了曙光拼命地挣扎起来,但也仅仅说是挣扎,当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靠近外面的世界会逐渐消失时他就放弃了,他开始接受荷兰所说的这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他又想到如果自己散去可能会回到恋人身边,这次不是再以国家身份,而是以已经灭亡的国度,也不出美国的预料,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美国给自己的一巴掌打散了。

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恶心。美国干呕一阵,发现没什么东西可吐就放弃了,他把枪支收起来,选了一个位置慢慢坐下。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那些死去的人了,作为殖民地时被迫害的人们永久地把年轻的生命留在自由的土地。

美国闭上眼等来了他要迎接地客人,列车停下并开门时,他感觉到了湿润的水汽,同时还有翻新的泥土的气味。睁开眼时英国人已经进来了,他把伞伸向美国,美国也很识趣地帮他执着。

“伦敦又下雨了。”英国听到美国的抱怨声,但他并不打算回应,他摘下了脸上挂着的满是水珠的平光镜,拉住美国的下摆把眼镜擦拭干净。

“平光镜掉在我这里了。”英国很轻地说,最后自己戴上试了试,确定干净之后才把它挂到阿尔弗雷德脸上,“下次再丢到我这儿,概不负责。”

美国笑笑,还是听话地点点头。这句话他也曾经听话,还是伊万告诉他的,在摩尔曼斯克港。

“早。”美国看一眼腕表,已经是六点钟了,如果他的腕表没有坏掉的话。他在英国坐下后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想借他身上的水汽来消掉一些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但只是让英国身上也带上血腥味就是了。

美国一直不讨厌英国的一切,虽然他总是极力否定。他总是讨厌的英国的腕表现在也戴在他的手腕,而且他们的服饰也相同。英国并没有追究他的伤,他只是凑近美国帮他整理了打歪的领带。

“亚蒂…”美国撒起娇,他抱住英国的手臂,却又发觉怎样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自然。他指着自己的伤,委屈地眨眼,“这里好痛。”

“这很正常。”英国脱下他湿淋淋外套,露出里面已经被浸成血红色的衬衫,发现有一些已经因为美国快速愈合的伤口而贴合着长到他的血肉里,他只是尝试着拉开左胸处的布料,被美国克制不住的哀嚎制止,“我说过了,捅人一刀的话,但凡有点感情,这份痛苦就会加倍。”

“我不明白,亚蒂,我不明白。”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他的宗主国展示他难得的脆弱,“我杀了他,不…不是我杀了他,我…我只是推动而已。我没有疯,亚蒂,亚蒂求求你,听我说。”

“我很乐意,对,我很乐意看到他死了,你不知道当所有人告诉我他死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开心到我都忘记了我就在莫斯科,他就死在我面前,血染了周围的雪。我甚至为了恭喜自己用雪埋了他,然后往下刺了十几刀,一直到血喷了很远,大片的雪被融化我才能稍微平静下来。”

“可你刺的是自己。”英国很平静地补充,他看着美国有些失神的眸子,撩开他眼前被冷汗打湿,紧贴着的金发。

“后来…后来我的心脏消失了,就那么消失了,我知道肯定是他搞的鬼,所以我把他拖出来质问,可他一直不理我。”美国放开英国的手臂,他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带动着伤口撕裂,血液汩汩流出,“凭什么?亚蒂,我不明白,他凭什么?”

没有答案。英国并没有回答他,他默许美国继续发疯,允许他在欣喜和痛苦之中因为偏离任何一方而绝望。他曾经警告过美国,当他发觉美国的目光第一次带有除了利益取舍的意味时,他便告诉美国,不要沉进去,不然会溺死的。

二战胜利时他曾看到过骄傲且意气风发的小狮子把过分的索取全当做对胜利者的嘉奖,他和未来的敌人缠绵在一起,从不自知四肢已经被绑上细线,终有一天会因一个契机而被割断四肢,逐步走向自我毁灭。

美国停止回想,他同样遏制住了英国,从过往的历史里挣脱而出,他把随手扔在旁边的匕首捡起来割开袖子,把布料塞到嘴里确保自己不会出声,他的伤口已经很严重了,必须要恢复。

英国讶异地笑着,他凑近美国的脸,看着他满是血丝的蓝眼,“我以为你不敢相信我。”

他遮住了美国的眼睛,又一次低头看着腕上的表,还有美国手上的,最后一次告诉美国会很疼。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颤抖,睫毛很轻地扫过他的手,美国在点头,身体却不停地颤。英国狠下心,用力地拽下去。

他在一瞬间听到撕裂的声音,就像把人的筋从皮肤下面抽出来,血肉发出轻微的声响却让他的耳膜发疼。他移开手,看着美国剧烈收缩的瞳孔和脸边的生理泪水,他像以前受委屈一样不停地流泪,英国以为他的泪早就已经流完了,没想到还有剩余。

他为美国清理了让他重新强盛的障碍,惹得自己浑身是血,虚脱一样坐在座位上。愣愣地看着远处,直到美国从地面爬起,带血的手抓住他的,他才回过神来。他还没来得及问美国感觉怎么样,就被美国的匕首刺穿肩膀,冰冷的刀穿过血肉,带着他早已被污浊的肺部和总是在他身体里叫嚣着的机器声。美国站起来看着他,后又俯下身抱住不可思议的他,他说,结局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又让我重来一次。

以跨越海洋的贸易为始,所有的资本原始积累和肮脏的金钱往来全部被定义为发现世界文明,英国在中枢部位中肆意施展他的贪婪,他的肺在不知不觉中笼上尘埃,身体在愈发强盛,但他终归败于保守与腐朽,在世界前进的潮流中最终落后。

英国曾经质问过阿尔弗雷德为什么离开他,为什么他付出这么多最后他总是把信任送给别人。那个时候阿尔弗雷德不懂怎么辩驳,也不敢和他争论什么,他只是笨拙地把玩枪支,说他已经不适合再伏在英国满是长刺的翅膀下,不适合在躲避外界的幸福中承受被压迫致死的痛苦。

“你该走了。”美国放开他的肩膀,亲昵地蹭着他的脸,把脸上尚未干住的血蹭到英国的脸上,他能听到英国的呼吸声,很弱很弱,却急促得很。

“不。”英国最终摇头,他推开美国,拔出穿透肩膀的匕首笑着,“小混蛋,现在还不是你的时代。”

英国脱下手套,他皱着眉捡起他从美国身上撕下来的血红色的布料,美国想接过来,但是他并没有接到,为掩饰尴尬他只能把英国扔出的匕首捡回来。当他用力握住时又想到曾经的一些事,他低头看着自己迅速愈合的伤口和永远失去的东西,又一次叹息着闭眼。

美国回到了英国身边,他们在一起坐了很久,久到美国已经忘记了疼痛扭曲着身体趴在英国的腿上睡去,久到外面的天色逐渐变为鱼肚白,他们手上同样的腕表指到同一个指针。英国迟疑了很久,他看着美国熟睡的脸,要掐断他脖子的手最终只是落在他的发上,轻轻地抚着。

美国在梦里说起了梦话,他不知道美国梦到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但美国抓住了他的衣服,拼命地企图得到他的温暖,直到美国发狠地抓着他的身体,并大喊着去死吧,他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样的梦。

梦在持续了几分钟后就变了味,美国疯狂起来,他在英国怀里不断挣扎,然后哭喊着说自己没错。英国没有接他的话,他只是抚摸美国的额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在美国企图拔刀之前扭断了他的手腕,并怜悯地抚摸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后来美国安静下来,他很平静地躺在英国怀里,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到了后来是不停地喊亚瑟,再到后来他叫他哥哥。

英国被他恶心到,忍无可忍之下他一把掐住美国的脖子,通红着眼呵斥,“不要再装睡了,美国,滚起来。”

美国继续闭着眼睡着,毫不理会英国越来越紧的手。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自己以前只在初见时说出的单词,即使声音越来越难发出他也不介意,他逐渐难以呼吸,几乎只剩下勉强震动声带的力气,但他继续强迫自己说,“哥哥。”

英国放开了他,他瘫坐在座位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美国在完成一切后装作无知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还用手搓模糊的睡眼,满脸无辜。英国没有回答,他闭上眼,让祖母绿完全隐匿。

他明白,他要到站了。

不远了。美国看到车站,他看到英国拿起了被他扔在一边的伞,然后拉紧自己的外套。

恐惧和希望同时在美国的脑袋里存在着,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谁,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他握紧了两只手,忘记了左手还攥着匕首,虽然他之前为了装装样子攥着刀刃而故意割伤手给亚瑟看,但现在不是,他真的割伤了自己,还很深。

“我要离开了。”英国撑开了他的黑伞,残余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腕表上,美国帮他擦拭干净,英国只是看着。他们默契地接受对方给予的一切并不做反应。英国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直到咳出血。

列车再次停下了。门打开时,美国嗅到了同样的泥土的气味,也感受到了湿润的水汽。英国看他一会,摇着头很慢很慢地向门口走去。这是每天都会有的离别,美国告诉自己,他看着英国,看着他削瘦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甚至说是忘了再去拦住他。

英国没想什么,一点都没有,当他上车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也预料到阿尔弗雷德早晚会捅他一刀,不仅为曾经的事,也为他推动世界两极冷战。美国从来不愿意听解释,也从来不顾想要称霸世界是自己,野心最大的是自己,连想和苏维埃相伴的也是他自己。

很多时候英国都在扮演一个小丑角色,灾难和痛苦由他来替美国扛,谩骂和指责也被由他替美国背。他沦为两国相争的棋子,成为美国称霸世界的筹码,他被迫接受美国满是尖刀的糖果,作为接受美国的商品输出的国家感受到曾经那个东方的国家所受的屈辱。

很少有人会记得二战时他有多担心身后年轻气盛的国家,他为美国铺路,试探危险,以保证美国能够减少损失,少受一些病痛和损失。当然,英国并不会把自己说得那么光辉,他那么做的确有他的理由,有他想要的东西,但终归,他的目光还是落在美国身上。

很早之前他就把命交在美国手里,自他从世界霸主,日不落帝国一落再落,金融霸主的地位逐渐削弱,他的目光便开始投向曾经跟在他身后只会笨拙地拉他衣服下摆的小孩身上。

曾经他同上司在国际会议上对美国提出的所有条件置之不理,甚至嘲讽挖苦,到了后来却不得不低头,委曲求全。美国抗拒了他想要传承给他的文化,他用从英国身上学来的商业手段迅速发展,极力推动商业文化,在马歇尔计划里促使着承受了战争创伤的国家接受他的文化殖民,他肆意地破坏千百年来欧洲所形成的无法估量价值的古典文化,疯狂地清洗他们的思想和斗志。

美国是个合格的商人,比他更要冷漠,不近人情,更喜爱金钱,利益,他的野心比他更大,也更加贪婪,狂妄自大。当美国离开他时,他的痛苦类似于美国为苏维埃送行,他因为美国患上该死的七月病,当美国举国欢庆时,他不断地咳血,呕吐,最后硬撑着坐上去往美国的飞机,给等他的人一份毫无价值的礼物。不能说是毫无价值,只是触不到美国最想要的而已。

在他后来的这百年岁月里,他见证着美国逐步登上世界的顶端,虽然他并不希望。往夸大的一个角度来说,美国就像他养的一只小狼崽,而他却总是想着回哺。

贪婪,欲望,想要重回霸主的念想。英国也挣扎过,当他妄图取到苏伊士运河的主导权,被美国和苏维埃亲手阻止,以及美国抛售英镑,重创他时,悲哀笼罩了他为数不多的感情,虽然只是一小会。

是什么时候和美国绑在一起的呢,他想不起来,也无力再想。雨水落在伞上,发出的声音足够他听见。他记起以前阿尔弗雷德跟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那也是一个雨天,且是暴雨。他吻了小家伙的额头,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床上,虽然大到已经快到他的脚腕,“回去吧。”

阿尔弗雷德摇头,他的头发上全是水,从家到这里的路想来他都是淋着雨过来的。英国知道他可能会发烧,或许说是一定,但他现在没空陪他,他必须要回去。他把伞塞给了阿尔弗雷德,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告诉他,“你要知道,我有很多事要处理。”

“那些事比我重要吗?”阿尔弗雷德歪头。

“对,而且重要很多。”英国没有骗他,他也不想说谎话,免得让阿尔弗雷德越来越不知收敛总是缠着他,他看着小孩子失落着撑伞往回走,虽然没过五步他就冲回来把伞重新塞给了自己。雨水模糊了英国的视线,等他再想追上时已经看不到他了。

英国回头,他对上美国投来的目光,很轻地问他一句有没有空陪他一起走走,“就当做是闲来无事。”其实是想填补几百年前本该有却空下的缺口。

他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在他问出那句话之前,毕竟有了多年以来的成长,他的冷静和沉着从来不允许他做会超出估计的事。

美国摇头,很果断地拒绝了他,“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那些事比我重要吗?”亚瑟歪头。

“对,而且重要很多。”美国回答,这次英国只是笑笑,他没有再停留,向着远处而去。斜刮的风带着雨水落到了他的衣服上,逐渐湿透,他自然不会做那些哭的小孩子把戏,他只是觉得有些难受,关于以后再也无法填上的空缺。

美国沉默着,他靠着门坐下来,从身边刚刚走上来的人手里夺过了被吸开的烟,他就着有些湿润的烟蒂吸了一口,看着逐渐模糊了的人影。

列车再次开动了。

在这之前美国就已经想过,自己将会再次看到苏维埃,可那时候毕竟代表不了现在,他所有的设想在现在都不成立。他呆呆地望着外面,过了一分钟才回神。

“来了?”美国问。

“来了。”苏维埃拿走了美国嘴里的烟,“不会抽就不要抽。”

“他走了。”美国并没有多么在意他的动作,他坐在地上,仰视他,并拉住布拉金斯基的衣服,“你也会走吗?”

布拉金斯基点头,“不然呢,永远陪着你吗?”他拉住美国的手,把美国从地上拖起来放到座位上,美国手上的茧已经没有那么突出,这让他很意外。他坐到美国身边,没有与美国对他投来的目光碰撞,“你可以说一些你想说的却没能说出口的任何话,这是最后一次。”

“我爱你。”美国选取了第一句。

布拉金斯基差点笑出来,不过他忍住了,他收敛自己的表情,拿开美国另一只手里的匕首,摩挲他的掌纹和裂开的血口,“第一个谎言。那么第二个呢?”

“我没有说谎。”美国抓住他的手,那只瘦了许多,骨头和青筋都突出得十分明显的手正被他握着,血液同样流到了那上面。美国用他比常人更硬一些的指腹抚摸他的掌心,贪恋他的温度。

布拉金斯基又吸了一口,他用空余的手搂住美国的后颈,又滑到肩胛骨,他们靠近一些,直到美国就着燃着烟吻上来,相互交换呼吸时烟灰落在他的口腔。

美国记起他们第一次玩烟吻的时候,应该是在柏林。他们都像偷腥的猫,隔着铁网交换呼吸,即使是被刺得血流不止。美国的眼前蒙上他吐出的白烟,他看不清对面的那张脸,只是平淡地笑笑,转身走向他的路。他的确不知道苏维埃在他身后抽完一整支烟才走,虽然苏维埃并不是在试图挽留。

他们的聊天太简单了,无非是美国骂他一句混蛋,苏维埃说他该死,以至于他们都觉得没意义而忘记这些。美国退回去,吐出烫到他的烟灰。

“衣服不是你的吧。”布拉金斯基笑笑,让美国不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的确不是他的,想来是他睡着时英国给他穿上的,他活动了一下,发现有点小,“的确不是。”

在不久之前的圣诞,美国就是那么把自己的外套穿在死去的国家身上的,因为他发现苏维埃失去心脏的胸膛远比他冷,他亲吻了苏维埃的额头,并抚平了他微皱的眉头。

美国本是带着他的圣诞礼物而来,却又随着苏维埃到了他所陌生的地方,他们交换了心脏,把疯狂且病态的爱情推到最高峰,留下美国等待九十度的垂直滑坡。在被剖开胸膛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心的,也认为他的恋人同样没有。

美国一直跪在苏维埃身边发呆,他迷茫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还有很多话,那些从不是谎言的话,但他已经说不出口了。他等待着苏维埃失去仅存的一点生气,在他终于死去后才笑着,吻上了已经死去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温度能不能让布拉金斯基暖和一点,也许能。他闭上眼,任凭不知是什么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下来。很久之后他才离开布拉金斯基的身体,他在叫了他几十年的国名和姓氏后终于试探着叫了他的名字,但这次他没有得到回答。

他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伊万身上,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枪支,卸下所有的子弹,用脱下手套的双手推开厚厚的积雪,又不知死活地用手试探着挖开冻土,可就算他把手指弄得血肉模糊也没能挖开。

美国看到自己满是血的手迅速恢复,新肉重新长出来覆盖了原本的茧。他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液体,把子弹连同不会跳动的两颗心脏放在被清理出来的土地,用雪覆盖。他把那里堆得足足有三十厘米,被极低的气温冻得浑身发抖。

他爬回伊万手边,用手抹去了新落在他的脸上融化的雪,“伊万,我带你回去。”他说,拿开外套把伊万扶到他的后背,笨拙地把外套甩到伊万的后背。

可能是太冷了,美国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已经力竭,他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还在企图吞食他更多的血肉。他眼睁睁地看着满眼悲哀的人们靠近他的恋人,并用不怎么尊重的方式带走了他,美国在后面大喊,纵使他的伤口还在疼着。

那时他不顾颜面地膝行几步,如果没有人拦着他,他相信自己可以追上他们。白俄罗斯在悲愤地捅了美国一刀后含着泪离开了,她的脸不在像以前饱满红润,早就被长期以来贫穷和痛苦折磨得变了样。美国用了很久才把贯穿自己左肩的刀拔出来,但他已经没力气了,他逐渐闭上了眼,不甘地向前伸着手。

隐约着他看到前面走开了人,对方为他撑起了伞,沉默着等待他最后的一点意识离他而去。

醒来后他眨眨眼,很困难地接纳了眼前的事物。他拽着英国的衣领问他是不是把伊万藏了起来,最终只是得到了英国给他的怜悯的眼神以及隐藏的很深的狂喜。

正是他该有的,现在却怎么也没有的狂喜。美国跌倒在地上,他靠在墙上,用脑袋一次又一次地撞着身后冰冷的墙。他很快地联系到自己的上司,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换一身正装,打好领带,再从自己家中从不被人所知的花园里取了很多枝静心培养的向日葵,但他并不想打理和包装,甚至都没有清理上面的泥土。他梳好了头发,戴上黑色的腕表,最后从角落里拿出一把黑伞。

这次他没有对任何人打招呼,其实是不想。在飞机上他听到传来的上司暴怒的声音时,他平静地切断了声音,又低头看了腕表。

他没有任何表情地走下飞机,到了葬礼当场撑起带来的伞。他看到脱了样的白俄罗斯正盯着他,恨不得撕碎他一样,她也的确那么做了,不过美国的枪提前打穿了她的腿。

怀里的向日葵因为他动作掉了一枝,泥土弄脏了地上的白雪,让他厌恶地皱了眉。他忍着疼痛弯下腰捡起那一枝,皮鞋踩在雪地发出声响。他注意到白俄罗斯被人扶起来,而这次没人再敢拦他,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们的尊重和敬畏,或者说是恐惧,他把搂着向日葵的手臂收紧,别扭地收起枪支。

棺木很丑,美国心想。他走到伊万身边,再一次抚上他的脸,又试探着吻了他,当他发觉伊万并没有回应他时,他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扭曲起来,他狂笑着,把怀里的花用力砸在伊万身上。

“你他妈去死吧布拉金斯基,你早就该死了。”美国拼命地笑着,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划过了他的颊,他把伞扔到雪地里,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地向着远处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爱你。”美国又说。这次布拉金斯基没有急着否认他,他挑挑眉,玩味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布拉金斯基摘下他的眼镜,看着那双他所喜爱的蓝眼,“是在伏尔加格勒的夜,还是你窝在死人堆里?或者是在古巴,还是越南,是摩尔曼斯克港,还是阿拉斯加?”

“不知道。”美国低下头,“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分不清是在哪了,可能是在英国警告他之前,在他还在蛰伏着等待发展的契机时。英国警告他才让他反应过来,他应下说一定不会像英国说的那样,他不会喜欢什么东西,但他也很清楚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美国,他一直把国家利益摆在第一位,不管是外交,还是扩大到战争。他其实并不排斥感情,也正是这样他才会那么矛盾,在想杀苏维埃和与他接近之间分裂自己,他的感情向来疯狂,无论爱恨。所以他在施害者与受害者之间相互转换,当他作为施害者时他对恋人用尽能杀死他的手段,却在对方死后又作为受害者独自痛苦。

布拉金斯基没有打断他,他的伤口还在发痛,血流不止。他已经没再有多少力气再挣扎了,当他知道死期已至,最后与美国互换心脏时,他便已经彻底放弃。他知道美国确实有心,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他坐在美国身边,又吸起了烟,让烟麻痹自己的神经,隐约着他看到伏尔加格勒的夜里,阿尔弗雷德像只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他窝在他旁边的死人堆里,笑着对他唱生日快乐歌,那是他第一次有点喜欢圣诞节。

在他几百年的岁月里,大多都是在和该死的命运做抗争,往往是他拼尽全力却没有人在意过他,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才让西欧的老东西们承认他也是个欧洲人,在他看来那些不值得记住。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足够温和,至少在他看来一直都是,或许他对内部的镇压和统治太残暴,但那些嘲讽怒骂他的血腥的老国家才是最让人恶心的恶鬼。他喜欢美国,因为美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他们有着相同的本性,相同的目的。他们互相吸引,拉着对方到深渊。

所谓的残暴和凶狠都是无力的辩解,美国很少会去用那些词语,就像在古巴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他打断了美国的两根肋骨,美国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大腿,他们像两只野兽,在互相撕杀之后又不由自主地舔舐对方的伤口,品尝对方因自己而流出的血。

从开始就是扭曲的感情,到了后来就谁也无法让它回归正道,他们默许着感情继续扭曲变性,没有人去阻止或者改变。

布拉金斯基拿下烟,他想说点什么,但是美国坐在他身边,像只小猫一样靠在了他的肩膀。这次他也分不出美国是不是在骗他,或者说装样子,但他已经不想分辨了。他们扭曲的感情已经随着他的死去而告终,他这次来只是为了告别。

这一趟不可逆转的时空列车载着他们驶向未来,他作为一段时间内该有的过客,却已经连个人都算不上,他只是来了,来见美国最后一面,见证他的辉煌。

理想,野心,还有他永远也无法完成的对于人民的承诺早已淫灭,他差不多放弃了,他很累,已经没有力气。

“祝贺你,美国。”布拉金斯基偏过头吻上美国的发,他掐灭了烟,随手扔在角落,“但你还没赢。”

“当你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时,你就注定要堕落了。”他感觉到美国在颤抖,但他没有搂住他,也没有安慰,“我等待你的灭亡。”

这一次他们互相依靠着,被动地向着远处而去。美国没有反驳他,他已经劳累,且厌倦了一切。他所想的未来无一不是在重复他为别人送行,刺痛他的神经。

布拉金斯基蹭了蹭美国的头顶,他叹口气,最后抱住了美国,他的胳膊收得很近,同样失了心脏的伤口以同样的频率流血,发疼。

雨停了。

美国闭上眼睛,他咬住伊万的脖子,摸索着一点点啃咬他的皮肤,跳动的青筋。他明白,他要下车了。

伊万呼出一口气,他把美国更深地压向自己,给与他在分别之前的勉强算作礼物的东西。美国告诉他,他的礼物扔在了莫斯科的某个角落,是他学了很久才勉强做出来的小沙漏。

“我知道。”他说,放开了美国的身体,“在你拿出来之前我就看到了。”

美国愣了一会,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句,“你知道?”在他点头时又沉默下来。美国突兀地疯起来,他质问伊万还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模样,狼狈的,像个婴孩。

他逐渐走向门去,同时轻笑着,“比如你有一个在背面刻着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狗牌。”在越南看到的,当美国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小宠物时。

美国愣了一下,然后他抑制不住地追了过去,他抓住布拉金斯基,疯狂地掐住他的喉咙,收紧自己的手。他满意地看着布拉金斯基逐渐涨红的脸,不自觉地扭曲自己,以他的疼痛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兴奋剂。

就如伊万所说,当他摆出一副施害者的姿态时,他就已经开始堕落。他会继续延续自己的施害者的行为,在世界上推行自己的霸权,屠杀,毁灭,冲击世界文明。没有人会再拦着他,再没人可以与他争夺霸权。

他终于走到了世界顶端,也会逐渐走向衰落,只是他不肯承认。他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企图掐断他的脖子。

“你想要什么?”布拉金斯基看着美国,他的手抓住美国的手腕,很轻地说,“美国,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露出和阿尔弗雷德同样的伤口,血淋淋的,并逐渐腐烂,化脓。关于他们曾经所有的,在疯狂的时代里互相撕打,也互相吸引,靠近。

“你带走了我的心脏,也带走了我的命。”他把美国的手拉开,看着美国逐渐空洞的眼神。列车的窗打开了,雨在停后还残余着一点潮湿的水汽,伊万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挪动着身体逐渐走向车门等待下车。他没有再看美国,也知道美国没有追上他,像极了他们在柏林的那次,只不过这次目送对方离去的不再是他,而是美国。

列车停下了。

布拉金斯基摘下了围巾,他回头走回美国身边,尽量柔和地把围巾围上他的脖子。美国在流泪,他看到了,泪水从蓝色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给他有种一碰即碎的错觉。

伊万把风衣脱下来帮着穿在他身上,避开美国的伤口,他们都没有说话,美国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整理衣摆,领口。伊万施以他最大的温柔,后来停下所有的动作,他抵上美国的额头,“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阿尔弗雷德。”

他对美国笑着,这次再也没有任何停留地远离,风吹散了发,迷了他的眼。而美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离他越来越远,他发觉自己又将经历一次类似葬礼的时候,不同的是他缺丧失了追逐的能力。

他滑落下来,抓挠着自己的皮肤,一次又一次地抓挠空了心脏的伤口,任凭伤口裂开,疼痛占据他的脑海,血液流满他的手。他看到白头海雕向他飞来,于是他伸出满是血的手接住了它。

美国闭上眼,他沉默着,等待着列车再一次停下。他已经看不清已经走过的路,唯一证明他走过的只有疼痛,伤口,还有带着血液的手。他们的时代结束了,他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站在风里,看着逐渐消失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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